寒露時節的一場雨,給慶元東部的大山罩上一層氤氳。雨幕帶來了些許寒意,也給村民帶來閑暇時光。大山深處的后溪村,在86歲的周信余家中,傳出村民們陣陣歡聲笑語。
周信余身材高瘦,但耳聰目明,表達流暢而清晰。他的老伴、77歲的周大嬌面色紅潤,說起話來“噠噠噠”,像機關槍一樣快。
人群里,一個頭發花白、戴著厚厚的老花鏡,皮膚和當地農民一樣黝黑的老人,并不惹人注意。只是,每當圍坐在一起聊天的老人談起自己的身體狀況時,總要側過身去,向她咨詢或請教。
奉獻·尊重
這個長相并不起眼的老人,名叫古蘭英,今年70歲,老家遠在廣東省梅州市梅縣區程江鎮。
她是慶元縣張村鄉唯一一名鄉村醫生。村民有個頭疼腦熱,總會想到她,就連臨近的賢良鎮半山源村、湖池村的村民,也都知道她的名字。
“別看我現在快90歲了,要不是古醫生,我可能撐不過45歲?!敝苄庞嗟囊痪渲卑自?,一下就把大家的記憶扯回到1977年。那一年,古蘭英參加完培訓,成為慶元縣第一批鄉村醫生中的一員。
周大嬌回憶,當時周信余連日高燒不退、咳嗽不止?!拔覀儼凑胀练阶咏o他吃了好多草藥,可是都沒什么效果?!敝艽髬裳a充道,“我們從沒碰到過這種情況”。
得知情況后,古蘭英第一時間上門查看病情,初步判斷周信余得的是麻疹。在她的專業治療和家人的精心陪護下,周信余很快痊愈。
“有了這次的事,古醫生的名氣一下子就在十里八鄉傳開了?!敝艽髬尚χf。
談及古蘭英,村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,話里總帶著一股樸實的信任和尊敬。
后溪村離縣城50公里,從前沒有通公路,村民出行全靠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。對于大山里的村民而言,缺醫少藥是常事。一有村民生大病,幾乎會驚動整個村子:需要找幾個有力氣的后生,幫忙將病人抬到縣城。而個頭高大的周信余常常被“挑中”。
“村民家中時常要備著兩根結實的毛竹桿,遇上急事,隨時能出發?!敝苄庞嗷貞?,夏天,路上蚊蟲蛇鼠不少;冬天,抬的時候一身汗、歇下來又冷得不行。照明工具也從油燈,一步步變成手電筒。
“我抬過很多人,因為送醫及時,保住了命,但往后不久他們也都先后離開了?!敝苄庞嗟乃季w被扯得很遠很遠。
“共產黨,真好!”周信余接著說,“了解我們農村的需求,很快組織培訓了一大批‘赤腳醫生’,包括古醫生,解決了我們世世代代就醫難的問題”。

遠嫁·融入
古蘭英家中兄弟姐妹不少,她是大姐。因為哥哥參軍入伍,初中畢業的她,便自愿留在家中,照顧上了年紀的父母。
然而,命運卻跟她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。1976年,經同村人介紹,她嫁到了慶元張村鄉后溪村。
“媒人說,這邊的條件比我們老家好很多,我才收拾簡單的行李來這的?!笨缮皆絹碓礁?、路越走越窄,等到丈夫周兆清把她帶回家時,她才發現,現實根本沒有媒人描述得那么好。
那時候,村民過著幾乎原始的農耕生活,山村幾乎也與外界完全阻隔,讓古蘭英一時間看不到希望。
1977年,慶元縣組織鄉村醫生培訓。得益于初中畢業的“高學歷”,古蘭英被推薦為培訓對象之一。那時,諸如小兒麻痹癥、麻疹、百日咳、乙腦等病癥,一直困擾著山村人。
邊行醫邊進修,成了古蘭英從醫之后的主要經歷。當年,以后溪村為中心,加上周邊的金絲岱、西管嵐,共有村民1500人左右。古蘭英不僅要為村民看病,還要給全部適齡少年兒童接種疫苗。
“接種時間,集中在每年的8到10月?!惫盘m英回憶,那時候鄉鎮衛生院會提前發通知,由家長領著孩子到她這接種?!敖臃N免費,路又近,很多家長都放下農活,專程帶著孩子來?!庇龅郊笔洛e過了集中接種時間,古蘭英還要安排補種甚至上門接種。
時至今日,古蘭英并不標準的普通話里,依然帶著明顯的梅州口音,但與村民用當地方言交流時,雙方并不存在障礙。初到慶元時,為了解決交流不暢的問題,白天,她吃力地找人“翻譯”,空閑時又向丈夫、村民請教。
除了在家接診,她還要上門送診。每次出診前,她都會在藥箱里盡可能帶上村民普遍都需要的藥品。而山里的羊腸小道,總會讓她叫苦不迭,尤其是夏天,頭頂大太陽,藥箱帶與肩膀摩擦帶來的疼痛,好幾天也消散不去。
村民形容,古醫生的從醫之道是“走”出來的。的確,哪怕如今交通已經大大改善,古蘭英依舊如此,更何況,很多農戶家中“電瓶車也騎不進去”。
在她常年累月的“步數”的積累中,病患、家屬、村情,都被她慢慢摸透了:96歲的吳日光,患有高血壓、心臟疾??;80歲的周大權,患有脊椎神經炎、手腳經常會麻木……
45年時間里,古蘭英把腳步留在了大山里,也把真情留在了村民的心里。
有人說,她就是“大山里的120”。

不舍·堅守
45年,幾乎就是普通人的大半輩子。這大半輩子里,古蘭英有想過放手不干嗎?答案是,有!
盡管絕大多數村民都認可古蘭英的好,但個別“聞病心急”的人,對于古蘭英初步診斷出的重癥,表示懷疑、不接受,乃至謾罵。每次,她總耐心解釋,直到村民配合就醫治療。
古蘭英夫婦的兒子,早年在廣東深圳順利創業,公司效益挺不錯,還在當地安家落戶。孫子出生后,兒子三番五次希望她過去幫忙照看、享享清福。她一直以村里忙離不開為由拒絕。在家人的極力請求下,2019年春節前后,她前往深圳住了40多天,“期間,有些感冒發燒的村民時不時會給我打電話,電話里問病情、開藥方,可看病這事,最好還是面對面處理”。此后,她再也沒長時間離開過村里,“村民比兒子更需要我”。
如今,后溪村常住人口僅41人,且絕大多數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。人口的減少,來找她就診的人大幅減少。即便如此,在這間位于她家二樓的“微型醫院”里,各種常用藥品尤其是老年病用藥,依舊充足,診室里的藥物、器材,總是收拾得干凈、整齊。
古蘭英深知,留守老人生活不易,在為他們看病、配藥時,藥能用便宜的絕不用貴的,費用能減免的盡可能減免。兩個月前,吳日光老人在自家玉米地里爬梯子不慎摔倒,導致頭部、腳上多處出血,從處理傷口到后期換藥直至痊愈,古蘭英忙活了好幾天,最后只收了100元費用?!拔腋蛇@行不是為了賺錢,生活能過得去就行了?!?/p>
“有她在,我們心里就踏實,希望她不要離開?!敝艽髬傻莱隽撕芏啻迕竦男穆?。
“被人需要,在我心里也有一種別樣的感覺?!辈稍L結束時,古蘭英對記者說。